中书左侍郎谷珩握着朱笔的手悬在奏章上,笔尖的墨汁凝了片刻,才落下一个“批”字。
案头的烛火被穿堂风掠得晃了晃。
“大人,”值房外传来小心翼翼的问话,是刚入省不久的小吏,捧着暖炉的手冻得发红,年关留值今日轮到他,“各衙署早就封了印,您还在忙公务吗?”
谷珩放下笔,揉了揉发酸的肩颈,他面前的书案上铺满了卷宗——有北境陈良玉军饷的核文,西岭岳惇平叛的急报,南境衡邈攻打南洲的损耗,逐东水患与挖河道、修排渠的计述,每一本都压着朱漆,盖着一个“急”字,加上其他州郡零零总总的丝茶、田亩琐事,堆积如山。
谷珩道:“这些事,等不得年关。”
小吏望着大人袖口磨出的毛边,道:“谷山长托人来问大人,回乡的年礼还没备,大人今年可还回苍南吗?”
天寒路远,再不走,怕是来不及在除夕夜赶回苍南了。
“让她先备着。”
谷珩翻开另一本奏章,“你看这页,庸都官员两千余名,比宣元年间增出一倍有余。今岁户部的年终总核,俨然已经超出年初的度支预算,若年前不核清,开春各州府的税银又要拖。”
小吏惴惴站在旁边,道:“谷山长还问了,大人若今日不启程回苍南,可要去灵鹫书院用膳?”
谷珩重新提笔,“去跟灶上说,晚些送碗热汤面来就行。这些册子,今晚得清出大半。”
小吏应了声,转身时见大人又埋首案牍。
烛火将谷珩的身影拓在墙上,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大了些。
“等等。”
谷珩从身后唤住小吏,他手中拿着一纸书文,正是已拟好的将四方官并入礼部的公文。
圣旨一下,大臣们议论了几句,便没了下文。
四方馆是一个小到不起眼的衙署,设东西南北四个分署,每署由四名通事舍人主管,与鸿胪寺共同负责接待各方使节、管理朝贡,论人员,不过寥寥数人;论职掌,也多是些琐碎杂务;往各衙署的名录里寻,往往要翻到最后几页才能瞥见它,连往来公文都比别处少了大半,若非遇上万贺街这样万国邦交往来的盛事,平日里萧索得毫无存在感。皇上突然下旨将四方馆并入礼部,并未言明其用意。
谷珩大胆揣测圣意,等来年,朝廷恐怕要重新修订邦交政策。
“去备马车,本官去灵鹫书院用晚膳。”
“是,大人。”
灵鹫书院下院尽是些孤女,要么是外出游学路边捡来的,要么是从穷苦人家收拢来的,余下的尽是周培百般恳请、赔笑脸送入书院的普济堂弃童,她们无处可去,岁除也留在书院斋舍。
鹄女也从长公主府回到灵鹫书院。
谷燮正在明礼堂净扫祖先香台,四下还有不少杂役洒扫庭院,鹄女四下顾了顾,明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,便随谷燮一起净扫香台。
“姑娘们,出来贴春联了!”
管院一声高喊,众学子身穿青衿罩着襦袄从斋舍应声而出,青衿上的绣纹按她们所修的课业有些微不同。
众学子先到明礼堂祭过谷家先祖。
谷燮一袭青袍,立于最前方,身后众学子们整齐地躬身行礼。礼罢,便笑着闹着挤去明礼堂两侧的一张拼起来的大长条桌上分对联,一人抱了几条。
对联书完,还余下几张红纸。
鹄女提笔,将朱红的联纸铺开,就要往上头写字。
众人回头,又挨挨挤挤涌到大长条桌前,“鹄女,你出上联,我们来对仗。”
后面挤不上来的踮脚往里看。
鹄女眼角的笑意干净明朗。她没说答应,也没说不答应,头上红绸带扎起来的高马尾低到一旁,挥墨写字。
新联字迹端雅,上联出自《礼记》——“君子慎独”,另一联则写“温故知新”。
姑娘们有些失望,结成伴,相继散了。
有人道:“楹联六相,鹄女,你这联也就占个字数一致。”
身为山长的亲传大弟子,长公主的贴身女史,本以为她要写一副佳联,怎知落笔竟是这般平平无奇地两句。
谷燮走到她身后,看过,歪头示意鹄女解释为何写这两句。
鹄女睫毛低垂,铺平另外两张联纸,悠然自适地补了句“斯文在兹,厥后克昌”。
前两句在心志,后两句在抱负。
算回答了谷燮。
谷燮看着纸上十六字,盈盈欲笑,随即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。
斯文在兹,厥后克昌。
这女儿受她亲传,愈长大,说话行事也愈发像她。
那时她因姚霁风与灵鹫书院被押到大理寺天牢,人还在狱中,也曾说过这么一句——
功败垂成,那便以我血躯,为后世人开路。
眼看四下人都散了,鹄女找准时机,道:“老师……”
话未说完,谷珩的轿子在灵鹫书院门口落停,明礼堂正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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